南方的腊月,天总是短得有些猝不及防。
刚过申时(下午三点),日头就已经开始往西边的山坳里沉,把原本就不算炽烈的阳光拉得又长又淡,像一层薄纱敷在枯黄的田埂上。
风是裹着湿意的冷,不像北方的风那样刮得人脸上生疼,却能钻透棉袄的针脚,往骨头缝里渗——这是南方冬天最磨人的地方,明明看着是晴天,蓝天上连朵云都没有,可走在风里,还是得把脖子往棉袄领子里缩了又缩。
何虎牵着老黄牛的缰绳走在最前面,牛绳在他掌心绕了两圈,粗糙的麻绳磨着他虎口上的老茧,倒也生出几分实在的暖意。
老黄牛是头三岁的牯牛,毛色是深褐色的,肚腹有些圆滚,想来是平日里被喂得精心。
它这会儿走得慢,蹄子踩在干结的路上,出“嗒、嗒”
的轻响,偶尔还会低下头,在路边啃一口枯黄的狗尾草,嚼得慢悠悠的。
何虎见状,就会轻轻拽一下缰绳,压低声音喊一句:“驾——慢些走,别把车上的东西晃掉了。”
牛是借生产队的,木轮车车架是何虎以前自己打的,用的是后山的硬杂木,虽然看着粗笨,却结实得很。
车轮子裹着自行车的车轮橡胶,不过时间久了,钉上去的车轮橡胶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,这会儿车上堆得满满当当,轮子被压得微微变形,每走一步都出“吱嘎吱嘎”
的响声,像是老黄牛的喘息,又像是车架在跟负重较劲。
这声音在空旷的路上格外清晰,和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出的“呜呜”
声掺在一起,倒成了这腊月午后最特别的调子。
车上的东西得仔细瞧才能辨出模样。
最底下垫着两层晒干的稻草,稻草上放着两张新打的木床,床板是杉木的,还带着淡淡的木头香,边角被用砂纸磨得光滑,没了毛刺;木床旁边是两个大木箱,朱红色的漆刚刷了没几天,阳光下能看出漆面的光泽,箱子上用墨笔写着“喜”
“囍”
两个字,是家具的老师傅手工写的,笔锋刚劲,一看就是练过的;再往上堆着的是被褥,有新弹的棉花被,也有打了补丁的自己拿去翻新的旧棉被,但都洗得干干净净,被角叠得整整齐齐;还有些锅碗瓢盆,粗瓷碗用布包着,铁锅反扣在木箱上,锅沿还能看到新磨的痕迹;最顶上放着一捆新做的竹椅,竹条是楠竹,破开的竹篾节少又长,编得细密,椅背上还留着竹青的颜色。
“虎哥,你慢点儿拽牛,这轮子都快被压散架了!”
后面传来张子豪的声音,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活络。
走几步就搓搓手,哈一口白气,又把袖子往上撸了撸。
何虎回头看了他一眼,嘴角扯出点笑:“急什么?这路不平,走快了颠坏了床板,你替我重新打?”
“那可不敢,”
张子豪挠挠头,往牛车旁边凑了凑,伸手扶了扶顶上的竹椅,“我就是觉得这风越来越大了,早点到地方,还能烤烤火。”
跟在张子豪旁边的是林强军,他比张子豪大,性子沉稳,走路的时候总是慢半拍,眼睛却时不时扫过路边的田埂和远处的村落。
他穿着件深灰色的棉袄,拉链拉得严严实实,连帽子都戴在头上,只露出半张脸,下巴上留着点胡茬,看着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