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那日,长安城的风裹着桂子香,吹过默证墙斑驳的砖石。
天未亮透,墙前已人头攒动。
百姓自而来,不持旗幡,不设高台,只在墙根摆了几张粗木案几,上置笔墨纸砚。
一名老儒蹲在地上磨墨,手微微抖;几个孩童围在一旁,大声背诵《鸣社诫律》:“言者无罪,闻者足戒,一字入墙,万心为证!”
声音清脆如铃,穿透晨雾。
牛俊逸站在人群后方,一袭青衫素净,帽檐压得极低。
他手中握着一支细竹笔管,袖中藏着一页页薄宣纸,悄然记录着每一张开口的脸。
“我夫君因一句‘漕运不通’被贬岭南,二十年未归……如今我想问他,朝廷可还记得那一船沉没的粮?”
一位白老妪拄杖立于墙前,声如裂帛。
“先帝年间禁言令最严时,我藏了一本《谏疏集》,昨夜烧了。”
书生冷笑,“不是怕,是不必再藏了。”
更有稚童踮脚将纸条贴上墙面:“爹爹,你说实话就能回家吗?”
牛俊逸听着,眸色渐深。
这些声音没有章法,却自有其律动——像春雷滚过冻土,一声接一声,震出地底蛰伏的生机。
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,麴云凰独自巡墙,指尖拂过琴弦却终未弹响的一刻。
那时她尚未明白:真正的回音,从不在墙上,而在人心深处苏醒。
他悄然退场,回到宫城外一座僻静小院。
灯下展纸,将一日所录逐字誊抄,不分贵贱、不论褒贬,仅以原话成篇。
三更烛尽,书册终成,封皮空白无字,只钤一枚暗纹印——形似一口倒悬之钟。
次日清晨,此书静静置于御案之上。
皇帝启卷读罢,半晌未语。
窗外落叶飘坠,一如十八年前那些被焚毁的奏章。
与此同时,韩烈策马北行,风沙扑面。
他在边关卸下巡音卫统领印绶,交还兵部尚书时,只说了一句:“监督之权,不该握在任何人手里。”
那人愕然:“那你留什么?”
他答:“留一个敢说话的人间。”
重返故地,北疆七村已非旧貌。
昔日荒芜的鸣社学堂如今窗明几净,孩童们席地而坐,齐声诵读律法条文。
更奇的是,先生正教他们“音心课”
——闭目凝神,听人说话时的呼吸节奏。
“长而稳者真,短促乱者伪”
,孩子们拍手嬉笑,竟将识谎练成了游戏。
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拉住韩烈的手,仰头问:“叔叔,你说的话,你自己信吗?”
他怔住。
这一问,如刀劈开铁甲,直刺心底。
他曾为义军统帅,挥剑斩敌无数,却从未被谁这样问过。
信吗?
当年举旗之时,是为了百姓,还是为了仇恨?
复仇之后,又为何仍不肯放下刀?
良久,他缓缓点头。
泪水顺颊滑落,砸进黄沙。
而在长安旧府废园之中,麴云凰正俯身培土。
一株梧桐幼苗立于院心,枝干纤弱,却挺拔向天。
这是她从古籍中寻得的母族遗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