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邯的脚步在宫门前顿住。
夜风掠过檐角,铜铃轻响。
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铜匣,指节在冰冷的金属边缘停了片刻,随即转身,朝着内殿方向走去。
守卫欲言,见他神色未动,只侧身让开。
章邯踏过石阶,甲叶无声摩擦。
内侍掀帘而出,目光微滞,终未阻拦,只低声通报。
陈砚正伏案批阅补给站布防图,听见脚步声抬眼,见是章邯,眉峰略动,却未出声。
片刻后,命人添座,茶盏置上,热气微升。
“王尚未歇?”
章邯开口,声音压得低。
“等你回来。”
陈砚提笔勾去一处标注,“补给线第七段地势高,若遇暴雨,水车轮轴易偏。
已令韩姬改道,绕行东坡。”
章邯落座,双手置于膝上,甲胄未卸。
他盯着那卷摊开的竹简,良久,缓缓道:“末将有一问,非为质疑军令,实为求解本源。”
陈砚搁笔,指尖轻叩案沿,一下,两下。
“讲。”
“连弩机括、投石配重、驰道补给、兵器绑定……这些法度,非一日可成。
调度之细,远寻常兵家所思。
王自登基以来,行事步步相扣,似早有筹谋。
敢问——此局,始于何时?”
烛火微晃,映在陈砚脸上,明暗交错。
他没有立即回答,而是抽出另一卷竹简,推至案前。
“这是《县政考功簿》的底样。”
他说,“我在清阳县任县长时所制。
每日记工、核产、查耗、评吏,优者升,劣者黜。
一县之治,不在令多,而在令行。”
章邯凝视那竹简上的格栏,密密麻麻,分门别类。
“百姓修渠,不用墨经,却知何处设闸,何处分流。”
陈砚继续道,“不是他们懂机关,是活路逼出来的经验。
我把这套法子用在军中——考功簿即吏册,补给站如驿站,兵器绑定如同田籍归户。
不是我神机妙算,是把治民之术,搬来治兵。”
章邯呼吸微沉。
“过去打仗,靠猛将冲锋,靠士卒死战。
可仗打久了,人会疲,令会乱,器械坏了没人管,粮道断了没人追责。
这不是兵弱,是制度散。”
陈砚声音平稳,“我要的不是一场胜仗,是要让这支军,无论换谁带,都能稳如磐石。”
章邯闭了闭眼。
他忽然想起自己初掌少府时,曾因一具战车延误三日而怒斩监工。
可事后查证,竟是因库中无备用轮毂,层层上报,拖了七天才调拨。
那时他只当是吏怠,如今想来,错不在人,在制。
“王所织之网……”
他低声道,“不单控兵,更控心。”
“正是。”
陈砚点头,“一个士兵知道自己的弩要登记造册,战损必究,他自然会护它如命。
一个军官明白补给有备、调度有序,他便不敢随意妄动。
制度压住变数,人才能稳住阵脚。”
章邯沉默良久,忽然起身,整甲抱拳,动作沉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