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站在工坊外的石阶上,晨光斜照,砖缝间的露水正缓缓退去。
他手中握着一片新送来的竹简,上面是昨夜汇总的材料损耗清单。
青铜带的消耗比预估高出一成二,铆钉在试装时已有三枚出现松动。
这些数字他早已记熟,此刻只是再看一遍,指尖在“支出”
一栏轻轻划过,如同校对一场无声的账目。
他没有回头,却知道韩姬仍在工坊内。
自昨日“枢止”
机关试运行成功后,她便未停歇,带着六名老匠拆解模型、分列工序,连午饭也只是就着凉水啃了半块麦饼。
陈砚没再进去打扰。
他知道,技术一旦落地,真正的难题才刚开始——钱。
他转身走向临时居所,步伐不急,但每一步都踩得稳。
进门后第一件事,便是取出随身携带的浑天仪,放在案角。
仪器指针微微颤动,随即归正。
他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三个地名:咸阳东市、渭南仓、郑国渠畔新垦田。
半个时辰后,韩谈到来,立于门侧,低声问:“真要请他们来看?”
“不是请。”
陈砚落笔未停,“是让他们亲眼看见,什么叫‘活下来的生意’。”
韩谈沉默片刻:“可他们未必信。”
“那就让土说话,让粮说话。”
陈砚抬眼,“人可以撒谎,收成不会。”
三日后清晨,车队从骊山脚下启程。
陈砚未乘辇车,步行在前,身后跟着三名富商代表。
他们皆穿锦缎深衣,佩玉带钩,神色谨慎,目光不断扫视沿途街巷。
一名年长者手中握着一根乌木杖,每见一处新开铺面,便轻点地面,似在计数。
第一站是咸阳东市。
街道两侧摊铺林立,布帛、陶器、铁具摆满货架,行人往来不绝。
一名富商皱眉:“这般热闹,莫非是特意安排?”
陈砚不答,只招来市令。
市令捧出本月税册,翻开一页:“上月实缴金三百二十镒,较去岁同期翻了一倍有余。”
那富商接过税册,逐行细看,手指停在几处大宗交易记录上:“这几笔铜料买卖,是谁经手?”
“本地商贾合股承运。”
市令答,“官府仅提供通关文牒,不涉定价。”
另一人忽然蹲下,伸手摸了摸路边排水沟的石槽:“这沟是新修的?”
“上月完工。”
陈砚道,“原先雨季常涝,商户叫苦。
如今分流得当,连带地价涨了三成。”
众人默然前行。
至午时,抵达渭南仓。
守吏早已候在仓门前,见陈砚到来,立即下令开仓。
厚重的木门被推开,金黄的粟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,堆满验粮台。
空气里弥漫着干燥谷物的气息。
一名富商伸手探入粮堆,反复揉搓,又凑近鼻端嗅了嗅,终于点头:“确无潮气,储得精细。”
“此仓储量原为三个月军需。”
陈砚站在台边,“如今已备足半年之用。
周边七县轮作推行后,亩产平均高出两斗以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