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将那行字落定,笔尖压在竹简上许久未提。
烛火映着墨迹缓缓晕开,他起身推开窗,夜风灌入,吹熄了半边灯焰。
他没有重新点燃,只将浑天仪从袖中取出,轻轻搁在案角。
仪器指针微颤,一如他此刻的心绪。
明日召韩姬来见——但他等不及了。
天未亮,他已换下深衣,披上粗麻短褐,腰间束一条旧皮带,连佩玉都摘了。
两名影密卫远远跟在后头,隐入山道雾气之中。
他步行至骊山脚下的匠户聚居区,巷口石阶布满裂纹,几户人家门前堆着废弃的陶模与断凿。
他在第一户前停下,门扉半掩,屋内传来咳嗽声。
“可是修过渭南水车的张老丈?”
他站在门槛外问。
屋里人没应,只听木凳挪动,脚步迟缓地靠近。
门开了一条缝,一张枯瘦的脸探出来,眼神浑浊却警觉。
“你是谁?”
“监工署的小吏。”
陈砚递上一块刻有编号的竹牌,“昨夜调了旧档,您三年前领过少府工酬七百三十钱,因水车轴承设计得当,还受过嘉奖。”
老人愣住,手指微微抖。
“那牌子……怎么来的?”
“实话告诉您,”
陈砚低声道,“我奉命查访曾参与官办工程却遭贬斥的老匠。
您当年因反对用生铁铸轴,说会脆裂伤人,结果被斥为‘阻工’,罚去烧窑三年。
对不对?”
老人猛地睁大眼,嘴唇哆嗦了一下,终是侧身让开。
陈砚走进屋,四壁空荡,唯有墙角摆着一个木制齿轮模型,用麻绳绑着两片铜片作联动装置。
他蹲下细看,指尖抚过齿痕:“这结构,是你自己改的?”
“废料拼的。”
老人嗓音沙哑,“没人要的东西,也能转起来。”
“可它转不了多久。”
陈砚直起身,“因为轴心不稳,受力偏移。
若换成双叉承托,再加一道回弹簧片,能撑三个月以上。”
老人怔住:“你懂这个?”
“我不但懂,还想请您出山。”
他说得极轻,“不是为朝廷,是为能让这些东西真正活过来。”
第二户人家是个寡妇,丈夫死于阿房宫夯土塌方。
她抱着年幼的儿子不开门,直到听见陈砚说出她夫君的名字和所属工队编号,才掀帘一角。
“他们说你们都要埋进地基。”
她声音颤。
“这次不会。”
陈砚望着她,“我可以立书为证,凡入厂者,名字记档,子孙免役。
若有人想灭口——”
他顿了顿,“那就得先踩着我的尸过去。”
女人久久未语,最后只问:“你说的是真话?”
“你可以不信我,但信不信,由你。”
第三家是位铸闸老匠,左臂齐肘而断,靠一只铁钩代手生活。
他是郑国渠时期的技术总管,后来因顶撞监工被削籍流放。
陈砚在他家门口站了许久,才见他拄拐出来。
“我知道你。”
老匠盯着他,“你在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