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儒低头不语。
众人再无质疑。
陈砚悄然离席。
车马转向郑国渠南闸。
沿途田地干裂,农夫蹲在渠边捧土叹气。
远处抢修工地人影晃动,泥沙堆积如山。
他未通报,径直走入工棚。
三百刑徒与工师混杂而作,有人撬石,有人清淤,个个满身泥浆。
一名老匠跪在闸底,双手握凿,正一点一点凿开淤结的石缝。
指节肿胀,掌心裂口渗血。
陈砚蹲下,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巾,替他裹住手掌。
老匠抬头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愕。
“叫什么名字?”
陈砚问。
“牛五……祖上三代修渠。”
老匠声音沙哑。
陈砚点头,接过旁人递来的粗陶碗,倒满浊酒。
他仰头饮尽,将剩下半碗泼入渠底:“这酒,祭水神,也祭你们。
朕许你们,三日之内通流。
误一日,削朕一餐。”
工棚内外静了一瞬。
有人低声重复:“三日……天子亲口说的。”
他转身命随从取来令简,当场写下:“少府加薪一秩,刑徒完工后减刑三月。”
令简封印,交予章邯副将。
天色渐暗,细雨飘落。
工徒陆续收手,准备避雨。
陈砚立于渠畔,未动。
雨水顺着他梢滴落,打湿肩头。
“你们可避,朕在此守渠。”
百余人面面相觑。
片刻后,有人重新拿起工具。
凿石声、铲泥声再度响起,在雨幕中连成一片。
夜半,陈砚返宫。
御书房烛火未熄,沙盘上南闸位置已由“断”
改“修”
。
韩谈候在殿外,低声禀报:“冯去疾遣人奏请,称修渠惊扰河神,宜暂停工程,先行祭礼。”
陈砚坐于席上,提笔批其奏:“民以食为天,河神亦食粟。
渠通之日,再行大祭。”
笔锋一收,掷简于案。
韩谈上前收走奏本,低声问:“冯府那边……”
“盯紧。”
陈砚盯着沙盘,手指划过关中水脉,“若其私通魏商,立刻取证。
但——”
他抬眼,“不许动手,等我一声令下。”
沙盘边缘,一道细长的影子投在郑国渠主干线上。
陈砚伸手,将南闸旁的小木牌扶正。
牌上墨字清晰:三日通流。
更鼓声传来,已是子时。
宫道脚步渐稀,唯有烛火在墙上轻轻晃动。
陈砚端起冷茶喝了一口,喉间泛起苦涩。
他放下陶杯,杯底与案面相碰,出短促一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