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去疾忽然开口:“李斯已亡,其女何得代奏?朝堂非博士宫外陈言之所。”
李婉转向他,目光如刃:“先父虽亡,法未亡。
臣女不代父言,只代法言。
若右相以为女子不得议政,可奏请陛下立禁令。
然今日之策,出自律令,非出自臣女之口。”
冯去疾闭口,袖中手指微动。
陈砚终于动了动身子。
他看向案上竹简,未接,只问:“你所算之数,可有疏漏?”
“每一郡县,皆依上报田亩、户数、税额推演,三日之内,可呈明细。”
李婉答得干脆,“若有错,愿当场更正。”
陈砚沉默片刻,挥袖:“所奏留中。
太史令,抄录其策,各郡参照。”
司礼官应声记下。
李婉叩,退至殿侧。
朝会散后,群臣陆续离去。
冯去疾走过她身侧时,脚步微顿,未语,只袖角轻拂而过。
李婉未动,目光落在地面砖缝上,片刻,转身离殿。
陈砚未召任何人,径直回御书房。
韩谈已在候着,见他进来,低声禀报:“影卫昨夜确认,冯府未再动用司南盘,九鼎守秘司也无异常调动。”
陈砚点头,坐下,抬手:“取李婉所呈竹简来。”
韩谈从案侧取来竹简,递上。
陈砚翻开,逐行细看。
字迹工整,推演严密,每一数据皆有出处,每一结论皆有依据。
他在“隐田三成”
处停顿,翻出近三月郡县奏报对照,果然,多地上报田亩与税额不符,却无人追究。
他提笔在侧批注:“此女所言,非为邀宠,乃为破局。
其所用,非新法,乃旧律。
以祖制攻守旧,妙。”
又写:“不依附,不退让,不惧权。
非棋子,亦非附庸。
可用,但须观其行。”
写罢,放下笔,靠回席上。
烛火映在竹简上,字迹清晰如刻。
韩谈站在下,低声道:“她退朝后未归府,去了藏书阁,借了《田律详解》与《郡县赋役志》。”
陈砚点头:“让她查。
她若真要试行,必先知各地实情。”
“是否召见?”
“不必。”
陈砚摇头,“她今日已越礼出列,若再召见,反成刻意。
让她自己走下一步。”
韩谈退下。
书房重归寂静。
陈砚拿起浑天仪,再次翻转,底壳朝上。
三角记号旁的小点依旧清晰。
他用指尖轻轻摩挲那道划痕,未语。
片刻后,他取出炭笔,在竹简末尾添上最后一句批注:“李斯有女,锋藏于简。”
笔尖落纸,墨迹未干。
烛火忽晃,灯油将尽。
他未抬头,只将竹简合上,置于案角。
窗外天色微明,宫道上传来第一声清扫声。
他伸手,将浑天仪轻轻推回阴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