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被风一推,灯焰歪向左侧,映得案角的浑天仪边缘泛出一道细光。
陈砚的手指还停在底壳那道划痕上,指尖沾着炭灰,未干的墨点落在袖口,像一枚暗记。
他没有抬眼,只是将仪器轻轻翻转,三角记号朝下,小点朝上,随后收入袖中。
窗外更鼓三响,夜已过半。
他起身,未唤内侍,自行整了衣冠,走向殿外。
天未亮,宫道尚静。
几名值守的郎中见他走来,低头避让。
陈砚脚步未停,直入前殿。
早朝时辰未到,大殿空旷,只有几名博士宫的学士已在廊下候着,低声议论着昨夜荧惑守心的星象。
不多时,群臣陆续入列。
冯去疾缓步登阶,衣袖垂落,神情如常。
他未与任何人交谈,只在右相位上站定,目光低垂。
陈砚坐在御座上,未一语,也未动身。
殿内气氛沉滞,仿佛昨夜那场无声的对峙仍在延续。
司礼官唱名,朝议开始。
一名老臣出列,声音苍老却清晰:“章邯所行新操典,废级验功,改记协同分,已致军中怨声四起。
秦以水德王,贵柔守静,今大兴操演,昼夜不息,恐违天道。”
另一人附和:“水德尚清静,不尚杀伐。
今军中焚旗立新制,形同叛祖,若不加节制,恐招天谴。”
陈砚依旧不动,手指轻叩案几,节奏缓慢。
他知道,这些人不是为军制而来,是为“德性”
而来。
他们要的不是废章邯,而是借“水德”
之名,压新政之实。
殿中无人反驳。
寒门出身的官员多不敢言,宗室旧臣则默然旁观。
僵持之际,殿侧一道身影缓步而出。
是名女子。
素色深衣,玉笄绾,身形清瘦,步伐却稳。
她走到殿中,跪拜行礼,声音不高,却穿透寂静:“臣女李婉,代父陈言。”
群臣微动。
有人皱眉,有人侧目。
女子入殿议政,前所未有。
冯去疾终于抬眼,目光落在她身上,片刻,又垂下。
陈砚终于开口:“何事?”
李婉抬头,目光直视御座:“臣女闻诸公议军赋增额,皆言民力已竭,然未察实情。
关中十二县,有田籍而无耕者,三成;豪强兼并,隐户逃籍,五成。
非民不堪役,乃吏治不修,赋不均也。”
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,双手呈上:“臣女依郡县上报之数,重算亩均之赋。
若清查隐田、均摊徭役,军费可增三成,而不加新税。”
殿中一时无声。
那名老臣冷笑:“女子何知赋税?郡县奏报,自有官吏核定,岂容外人妄议?”
李婉未退,只道:“臣女所据,非私论,乃《秦律·田律》与《金布律》。
法有明文,田不得隐,户不得匿。
今三成田地无主耕,五成民户逃籍,是法不行于下,非民力尽也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稳:“若陛下允清查,臣女愿领一县试行,三月为期,若无成效,甘受欺君之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