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楼梦》中,那高墙深院里的荣国府,从来不是一处能藏住心事的地方。
体面与规矩挂在每个人嘴边,可人心深处那点偏斜,却总在不经意间,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,沉甸甸地压在某些人的命运上。
这偏心,如同院中那蜿蜒的抄手游廊,明晃晃地摆在那里,隔开的,却是云泥之别的人生冷暖。
贾政老爷若地下有知,大抵至死也想不通,他一心秉持的严父家规、追求的“父慈子孝”
,怎会最终化作一柄利刃,由内而外,生生剖开了这个煊赫家族的根基。
他忘了,再冰冷的规矩也焐不热一颗颗寒透的心,那日复一日的差别对待,早如埋藏深处的火药,只待一丝火星,便能将一切炸得粉碎。
贾环,便是那根被遗忘在火药桶旁的引信。
他后来的许多行径,那般别扭,阴郁,带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,与其说是天性顽劣,不如说是一个被逼到墙角的孩子,嘶哑着喉咙想向全世界证明——“我也配”
。
学堂里的喧闹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,贾环缩在角落,指尖被毛笔硌得生疼。
金荣那伙人哄笑着挤过来,故意撞翻了他的砚台,浓黑的墨汁泼洒开来,污了他才写好的几行大字。
“哟,对不住,三爷。”
金荣嘴上告罪,脸上却满是促狭的笑意,“没瞧见您这‘大作’在这儿呢。
只是这字……啧啧,可真随了赵姨娘,一股子小家子气。”
血液“嗡”
一声涌上头顶,贾环猛地站起,身子因愤怒微微抖。
“你胡说!”
“我胡说什么了?事实罢了!
你且问问宝二叔,你的字可能入眼?”
金荣笑嘻嘻地指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宝玉。
宝玉正与人说笑,闻言蹙眉转过身,目光扫过狼藉的案几和贾环通红的脸,语气里带着惯有的、不经心的责备:“环儿,又闹什么?安生些写字罢,这般吵闹,成何体统。”
那语气轻飘飘的,却像一记耳光,狠狠扇在贾环脸上。
周遭的目光针一样刺来,混杂着窃笑与鄙夷。
他张了张嘴,所有争辩的话都哽在喉咙里,化成一片灼人的羞耻。
他慢慢坐下,盯着那滩墨迹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为什么?明明先挑衅的是金荣,为何到头来丢脸受斥的总是自己?就因为他不是“宝二叔”
?
抄经的时光漫长而寂静。
佛堂里香烟袅袅,贾环握笔极认真,一笔一划,竭力模仿着字帖上的工整端庄。
他知道这是嫡母王夫人给他的“体面”
差事,打他这闲人,也全了府里敬佛的名声。
他偶尔也会生出一点微弱的希冀,若抄得极好,父亲或许会看到,会……夸一句?
门“吱呀”
一声被推开,赵姨娘闪身进来,脸上罩着一层寒霜。
她快步走到案前,抓起几张写好的经纸,扫了两眼,便恨铁不成钢地啐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!
整天埋在这劳什子里,能挣出什么前程来?瞧你这蝌蚪爬的字,老爷见了只怕更厌烦!
有这闲工夫,不如去老太太、太太跟前多晃晃,学学你那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