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帝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怀疑,他脸色愈青白,喘息声粗重而压抑,不再像是一位执掌乾坤的帝王,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、警惕而多疑的衰老困兽。
陈洪那尖厉的质问,恰好戳中了他此刻最敏感、最不愿深思的角落。
嘉靖帝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。
他斜着眼,目光从眼尾扫向黄锦,那眼神里没有了丝毫温度,只剩下被彻底冒犯后的冰冷猜忌,和一种近乎偏执的、对一切都不再信任的审视。
“黄锦……他问的……朕也在问!
你……为何阻他拿人?嗯?!
你……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?这……这难道不是一次有预谋的羞辱?!
告诉朕!”
黄锦的头叩得更低,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。
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,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清晰:“回皇爷,奴婢……奴婢失察。
镇抚司每日呈报百官情状琐记,前日确有一则,提及海瑞于城外老铺购置一口松木薄棺,由后门送入其宅。
奴婢当时……当时只以为是其家中有长者病重,提前预备后事,此乃民间常情,且海瑞家境清寒,备棺亦非奇事……便未敢以此等琐细污渎圣听。
如今看来……如今看来,此獠竟是早已存了死谏之心,自绝于陛下、自绝于朝廷之举!”
他陈述的是事实,未敢有半分增减,甚至带着请罪的惶恐。
然而,这番话在此刻的嘉靖听来,却如同火上浇油。
不是疏忽,竟是早有端倪?
而这端倪,竟被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大伴以“琐细”
为由轻轻放过了?
果然,陈洪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眼中猛地迸出一种恶毒的光,他感觉到了这是一个扳倒黄锦的绝佳机会。
于是陈洪立刻抓住这个缝隙,声音拔得更高,几乎要刺破殿宇的沉寂,对着嘉靖尖声道:“主子!
主子您听见了吗?早有预备!
连棺材都备好了!
这不是一时狂悖,这是处心积虑,是早有预谋的死谏!
这背后定然有人主使!
定然有人指使!
否则他一区区六品主事,安有如此胆量?又安能算计得如此精准,偏在这万寿宫吉日难?!
这是要打皇爷您的脸,要搅乱朝局,要毁这万寿庆典啊主子!”
“预谋……主使……!”
嘉靖帝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,指节出咯咯的轻响。
陈洪的话,精准地戳破了他那已被海瑞奏疏刺得高度敏感的心防。
他猛地挺直了些许身体,胸膛剧烈起伏,目光狠狠扫过下方黑压压跪伏一地的百官,最终又钉回黄锦身上,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偏执:
“说!
黄锦!
你告诉朕!
是谁?!
是谁在背后主使这狂犬吠日之举?!
这朝堂之上,是谁容不得朕安生?是谁要借此难?!
说!”
黄锦伏在地上,沉默如同磐石。
他能说什么?他确实再无别情可奏。
海瑞备棺是实,但他绝无从得知海瑞奏疏内容,更无从揣测其背后是否真有牵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