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七六年的南方冬日,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奇特的暖意。
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,懒洋洋地落在三乡镇起伏的瓦顶上、狭窄的青石板街面上,却像一层隔了油的温水,带不来真正的热力。
昔日喧嚣鼎沸的十字街口,如今显出难言的寥落与冷寂。
临街的几家店铺门可罗雀,伙计们抱着手,靠着门框,眼神空洞地望着几乎不见人影的街道。
偶尔有一两个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,在冬日苍白的阳光里投下倏忽即逝的影子。
真正扎眼的是那些戴着鲜红袖章的人——“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”
的打办。
他们或三人一队,或两人一组,如同巡逻的兵卒,迈着缺乏生气却异常执着的步伐,沿着这条街来回逡巡。
蓝灰色的卡其布制服裹着他们,红袖章宛如一块灼目的血痂,缀在臂弯。
每当他们的目光落在仅有的几处散落的小摊位上,那眼神便如生锈的钝钩,既黏滞又带着挑剔的力度,不由分说地扎过去。
“介绍信!”
一个中年打办人员的声音干涩而没有任何情绪,突兀地切割开沉闷的空气。
他伸出的手指关节粗大,不容置疑地对着摊子后面那个穿着臃肿棉袄、面色蜡黄的女人。
女人哆嗦了一下,慌乱地在油腻的围裙兜里摸索,好半天才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、边缘磨损的纸张,小心展开递过去。
打办眯着眼,凑近了纸上那些细密的钢笔字和红印章,指尖在关键处摩挲,仿佛要擦掉可能存在的伪迹。
他又弯下腰,拈起女人摊子上几只草编的蚂蚱和小鸟,凑到鼻子前嗅了嗅,又用手指用力刮擦着编织处残留的干草茎。
“哪里来的原料?”
“山…山后面自个儿揪的枯草……”
女人声音细若蚊蚋。
打办没再说什么,只是将草编玩意儿随手掷回摊位,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又看向旁边紧挨着的另一个小摊——一个沉默的老汉摆着一地破旧的洋铁皮水壶、铁锅。
铁锈和水碱的气息刺入鼻孔。
打办皱着眉,捡起一个磕瘪了半边、壶底渗痕像地图一样漫开的铁壶:“供销社买的?”
“收…收来的破烂……”
老汉嗫嚅着。
“收来的?有凭证?”
打办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,“这壶底子都快透了,你摆在这儿是当水壶卖还是当铁皮卖?”
老汉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和深重的疲惫,嘴唇嚅动了几下,终是什么也没说出。
街角,两个骑在二八大杠自行车上的年轻身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,在冬日稀薄的阳光里短暂地停驻了一下。
车身是那种最普通的黑色,链条随着轻微的踩踏出规律的金属摩擦声。
前头的江奔宇一身藏青色旧棉衣,眉宇间带着同龄人少有的沉静与审视,他微微蹙着眉梢。
“龙哥,”
他开口,车轮碾过一道石板缝隙,微微颠簸了一下,“他们查介绍信,那是正章法。
可这挨个翻腾人家的东西,连人家锅里多少水碱、篮子剩多少草杆儿都要论斤两,这就有点……”
后车座上叫覃龙的青年,同样穿着洗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