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笔欲拟奏报,请准推广新器列装。
笔尖悬在简上,又停住。
若是寻常改革,只需上书言利弊即可。
可这套东西……它不单是兵器,也不止是制度。
它是另一种治世之法,把人力、物力、地形、时节统统变成可计算之物,像排兵布阵一样安排在纸上,然后一步步兑现为现实。
一个自幼长于深宫、素称昏聩的皇子,如何懂得这些?
他放下笔,唤来随军工匠:“你参与过连弩设计?”
工匠点头:“属下负责传动杆锻打。
但图纸非我等所能绘,乃王亲手交付,每一尺寸皆有说明。”
“他曾问你们什么?”
“问每日能产几具,损耗多少铁料,工匠轮值几班……还问,若连做十日,第三天会不会出错。”
章邯眉心一跳。
这是在测疲劳极限。
他挥手让工匠退下,独自盯着沙盘。
夜风掀动帐帘,火光晃了一下。
他忽然起身,从箱底取出一卷旧图——那是他早年绘制的函谷关防御草图,曾呈给蒙恬,被批“过于谨细,失之机变”
。
如今对比陈砚的部署图,才现对方竟在“谨细”
之上另建层楼:不仅考虑敌情、天气、粮道,甚至连工匠情绪、雨水对木料胀缩的影响都有预留余地。
他伸手摸向沙盘中的模拟城门,指尖停在一处不起眼的侧道口。
按照陈砚图纸,这里本该设一座小型水车,平时供磨坊使用,战时则启动机关,牵动吊桥锁链。
民可用,战可变,平战一体。
章邯呼吸微滞。
他征战多年,靠的是临阵决断、士气鼓荡、奇袭破局。
可陈砚不用这些。
他不动声色地布网,让百姓自己修水车,让乡吏自己计水时,让工匠自己记损耗——所有人以为只是做事,实则都在为一张更大的图提供数据。
难怪赵高倒得那么快。
那不只是权谋胜出,是整套旧体系在面对一种全新规则时的彻底失效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老茧。
那是握剑磨出的,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名。
可现在,他开始怀疑,那样的忠勇,在那种精密运转的秩序面前,是否还能决定胜负。
帐外传来巡更声。
他吹灭灯,又重新点燃,取出一枚竹片,写下几个字:“器械之变,源于思法之异。”
写完,却又划去,最终只留下一句:
“王之所见,究竟来自何处?”
他将竹片塞入袖中,起身走到帐外。
月色清冷,军营静谧。
他仰头望着星空,许久未动。
次日清晨,章邯未召将领议事,也未巡视营防。
他命人备好全套作战图册,包括最新一批武器分解图、民夫调度表、粮道分布图,尽数装入皮匣。
又取下墙上一面旧旗,轻轻拂去灰尘,系在马鞍旁。
他知道,这些图不能在朝堂上拿出来问,也不能以奏疏形式上达。
一旦公开质疑陈砚的智慧来源,极易被视为不忠。
他必须以私人身份求见,选在非议政之时,语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