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戟砸在黄沙上,溅起一圈尘。
那名老兵脸色骤变,慌忙要去捡,膝盖刚触地,一只手已先他一步拾起了兵器。
陈砚站在他面前,指尖拂过戟杆,将前端歪斜的刃口扶正,递还过去。
“持稳了。”
他说,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场边躁动,“明日还用它夺功勋券。”
老兵双手接过,脖颈涨红,低头抱拳。
教官一声令下,鼓点再起,阵列重新推进。
陈砚未再看那人一眼,转身缓步离场。
肩舆已在场外候着。
他坐定后,帘布垂落,隔开喧声。
袖中竹简滑出半截,他抽出炭笔,在空白处写下四字:“校场流言”
。
又在旁加注一行小字——“言出非众,似有引者”
。
半个时辰前,他亲耳听见一名士卒低语:“新法太苛,老卒也撑不住。”
语气不像感慨,倒像复述。
紧接着便有人应和,节奏齐整,如同排练过。
他未当场追究,但那一瞬的违和感如针扎入脑。
回宫途中,内侍悄然递来三张纸条,皆为市井耳目所录。
一张写:“考功制逼死小吏,昨夜某署佐吏投井。”
另一张:“军饷抵押,老兵家底掏空,妻儿饿毙街头。”
第三张更直白:“胶西王改制,实为敛财,百姓苦不堪言。”
措辞工整,用词一致,不似民间自怨言。
尤其是“胶西王”
三字——他在朝中从不以此封号自称,百姓更少知晓。
能如此精准使用旧称,并与新政并列攻讦,必是熟悉政令运作之人所为。
东阁书房,烛火稳定。
陈砚将三纸摊于案上,与竹简笔记对照。
目光停在其中一句:“某署佐吏投井”
——经查,该人昨夜只是被泼漆羞辱,未伤性命,更无寻死之举。
谣言已现事实扭曲之迹。
他闭目片刻,脑海中浮现新政推行以来罢免的官员名录。
淳于越门生体系盘踞郡县多年,此次考功清查,共黜落七十三人,其中三十六人原任财政相关职司,恰好对应眼下谣言传播最盛的三个县署辖区。
逻辑闭环形成:利益受损者借民怨之名,行反扑之实。
目的不在为民请命,而在动摇新政根基。
他睁开眼,提笔在竹简边缘勾出一条线,连起“校场流言”
与“市井传谣”
,又在线端标注“导者必在废吏之中”
。
门外脚步轻响,韩谈入内,立于案前,未语。
陈砚抬眼:“你可知今日校场,为何一戟脱手?”
韩谈稍顿:“或因操演过久,体力不支。”
“不对。”
陈砚摇头,“那老兵左臂残缺,惯用右手,戟柄缠绳未松,掌心亦无汗渍。
他是被人撞了一下。”
他将炭笔记载递过去:“有人在阵中传递言语,借失械之机搅乱军心。
这不是偶然,是试探。”
韩谈接过细看,眉峰微敛。
“街上传言你也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