屯田之策,本为军中旧法,用于边地戍卒自给。
如今竟要用于关中腹地,且与刑徒、寒门小吏结合,实为变法之延伸。
更关键的是——此策由章邯提出,意味着军功集团正式表态支持新政。
王氏家主脸色白。
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。
世家之所以能垄断粮源,靠的便是私田、隐户、闭仓抬价。
如今朝廷要直接掌控土地与生产,军方又站队皇帝,他们的根基已被连根撬动。
冯去疾强撑道:“屯田虽好,然刑徒惰怠,军吏粗野,岂能务农?若劳而无获,反耗国帑。”
“劳而无获?”
章邯目光如刀,直视冯去疾,“冯相可知,骊山屯田第一屯,上月已收粟三千石?耕者皆刑徒,监者皆军吏。
粟入仓时,颗粒饱满,无一霉变。
若相国不信,可派人查验。”
冯去疾哑然。
陈砚缓缓翻开《屯田策》,一页页看去,不一言。
殿中静得能听见竹简翻动的轻响。
片刻后,他合上竹册,抬眼环视群臣:“尔等口口声声‘祖制不可违’,可曾想过,祖制之下,百姓饿死于道旁,世家却仓廪充溢?尔等称‘新政扰民’,可曾见过刑徒耕田,军吏量粟,百姓领粮时脸上笑意?”
他站起身,走下丹墀,立于章邯身侧:“今日朕明告诸卿——新政不止于吏治,不止于水利,更要深入田亩,深入仓廪,深入军民腹中。
谁若再以‘祖制’‘天命’为名,行阻挠之实,休怪朕不念旧情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冷如寒铁:“章邯所呈《屯田策》,准。
即日起,设屯田司,由少府兼领,三年内务使关中无荒田,仓廪有余粮。
若有阻挠者——”
他目光扫过冯去疾,“以‘妨农害政’论处,削爵夺田,永不叙用。”
冯去疾浑身一震,终于低下头。
王氏家主缓缓后退半步,与其他附议大臣交换眼神,皆见颓色。
他们本以为联名上书可逼皇帝退让,却不料皇帝一招便引入军权,以武制文,彻底打破朝堂平衡。
陈砚回到御座前,不再看任何人,只对章邯道:“宫外军士,可撤。”
章邯抱拳:“诺。”
他转身欲退,忽又停步,从袖中取出一物,置于丹墀之上。
是一块铜牌,刻有“咸阳西门”
四字,边缘有刮痕,显是强行拆下。
“此牌出自西门守军之手。”
章邯沉声道,“昨夜子时,有人持相国府印信,欲开城门放行三辆粮车出城。
守军依令拒开,对方竟以‘天命’为由,称‘秦运将尽,何必固守’。
臣已将涉事之人收押,请陛下裁决。”
殿中死寂。
冯去疾猛地抬头,脸色铁青:“胡言!
我府中绝无此事!
必是有人栽赃!”
“栽赃?”
章邯冷笑,“印信已送少府核对,确为相国府用印。
三辆粮车,皆载粟米,目的地为琅琊。
若非守军坚守,此刻粮已出境。”
陈砚看着那块铜牌,久久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