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走出军械坊时,袖口的竹片匕轻轻一震。
他脚步没停,只将左手往袖中一收,指尖触到那片薄刃的冷面。
韩谈跟在他半步后,两人沿着宫墙内道往西走,脚步声被夯土吸得干净。
“南郡截的信,”
韩谈低声道,“三日前从云梦泽边传出,打着商队货单的名头,经梁地小吏转手时被盯上。
拆开才现夹层里有字。”
陈砚点头,没问细节。
他知道韩谈不会空口禀报。
风从坊区巷道刮出来,卷着铁屑和木灰,扑在脸上。
回到宫中密室,信已摆在案上。
一张普通麻纸,折成四折,火漆印是常见的双鱼纹,看不出来历。
他伸手打开,字迹工整,用的是秦隶,但笔锋略带楚风,起钩处多一分圆转。
“胶西王不足为惧,新政必败于春荒。”
只有这一句。
落款空白,墨色沉而不浮,显是好墨。
他盯着纸面看了片刻,忽然将信纸斜举,对着灯焰。
背面有影。
极淡的水印,在火光映照下缓缓浮现——半只鹿角,下接弯曲的颈线,像是被撕去一半的族徽。
魏氏旧纹。
他放下纸,从案下取出一块铜镜,边缘刻着细齿,是韩姬前日送来的透光器。
他将镜面斜压在纸上,手指轻推,一道微光扫过纸背。
水印更清了。
他收回手,靠在席上,闭眼三息。
再睁眼时,已在脑中划出三条线:传信路径、墨迹特征、用典语气。
他抽出一支竹简,用炭笔写下“梁地—南郡—咸阳”
,又在旁边标出三个中转点,全是民间粮驿,避开关卡耳目。
这不是寻常私信,是熟门熟路的老手在走暗道。
“去叫韩姬。”
他说。
韩姬来得很快。
她进门时耳坠轻晃,那对微缩浑天仪在灯下转了一圈。
她没跪,只站在案侧,目光落在信纸上。
“你看看这纸。”
陈砚指着水印位置,“用你的机关法,再显一遍。”
韩姬从袖中取出鲁班锁,六根木条交错一压,锁身咔地弹开。
她将锁底贴住铜镜边缘,调整角度,让光束压成一线,缓缓扫过纸背。
水印再次浮现,这次连断裂处的毛边都清晰可见。
“鹿纹被撕过。”
她说,“不是印坏,是人为毁去后半。
留半纹作记,是关东三族的老规矩。”
陈砚问:“哪三族?”
“王陵、司马、公孙。”
她顿了顿,“都用北地松烟墨。
这纸上墨迹遇热微紫,正是松烟特性。
配方不外传,只有他们自家匠坊能出。”
陈砚沉默片刻。
冯去疾提过这三族,说是关中老根,表面顺从,实则暗通六国遗脉。
他们不碰军权,专控粮道、驿传、匠作,新政每一环都绕不开他们的手。
他拿起炭笔,在竹简上写下一串名字,圈住“司马”
二字。
“他们觉得朕撑不过春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