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里的荣国府,虽银装素裹,各房檐下却早早挂起了红灯笼,预备着年下的喜庆。
然而,在这片表面的祥和之下,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,正随着一件衣裳的流转,悄然弥漫开来。
袭人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,本该是件令人忧心的事。
可王夫人房里的处置,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郑重。
非但没有让袭人素服简从,反而特意吩咐凤姐儿:“……拣几件颜色衣裳给她。
好好的打扮打扮,一则怕她娘心里不快,二则也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体面。”
王熙凤领命而去,心下却已起了微澜。
她亲自开了库房,手脚利落地挑拣着,目光在那些绫罗绸缎间逡巡,嘴角挂着一贯的爽利笑容,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冷静。
当她将一件桃红百子缂丝银鼠袄儿、一条葱绿盘金彩绣绵裙,并一件青缎灰鼠褂子交到袭人手上时,口中说着“太太的恩典,你可要仔细穿着”
,心里那根弦,却已悄然绷紧。
及至袭人穿戴整齐过来磕头谢恩,王熙凤正坐在炕上捧着暖炉,与平儿说着年下采买的事。
她一抬眼,目光如秋风扫过落叶,将袭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——桃红袄子上,用缂丝技法织出的百子嬉戏图样栩栩如生,每一个孩童的笑脸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多子多福的祈愿;葱绿裙摆上盘金彩绣,在冬日晦暗的光线下,依然折射出细碎金光;外罩的青缎褂子,更是压得住场的贵重皮货。
这三件,无一不是王夫人压箱底的好东西,尤其是那件百子袄——
凤姐儿脸上的笑容加深了,唇角弯起明媚的弧度,声音却平稳如常:“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,赏了你,倒是好的。”
袭人忙躬身道:“都是太太和奶奶的恩典。”
王熙凤点了点头,又嘱咐了几句“早去早回”
的家常话,看着袭人退出去的背影,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,最终凝成一抹冷冽的沉思。
平儿在一旁悄声问道:“奶奶怎么了?可是这赏赐有什么不妥?”
凤姐儿没有立即回答,只将手中的暖炉转了转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炉壁上精致的刻花。
她的眼前,还晃动着那件桃红百子袄的鲜明色彩。
那可不是寻常的衣裳,那是婚服,是王夫人当年嫁入贾府时穿过的嫁衣之一!
或许,还是她作为续弦,得以扶正那一日,象征性地穿在身上的吉服。
“宁听老鸹叫,莫闻阎王笑。”
——这是府里有些胆大的下人在背后编排她的话,王熙凤不是不知道。
她甚至觉得这诨号有几分贴切。
在这深宅大院,若不练就一副铁石心肠、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,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。
脂砚斋那老东西批书时,不就屡次说她“可畏”
,说她“厉害”
么?她王熙凤能稳坐这管家奶奶的位置,凭的可不光是王家的背景和贾琏正妻的身份。
而今日,王夫人将这样一件意义非凡的衣裳,赏给了一个丫鬟,这其中的意味,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。
这绝非简单的体恤下情,更不是随意为之的恩赏。
这分明是一个信号,一个投向这潭看似平静的府内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