熄灭了。
回到潇湘馆,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竹影,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,如同碎裂的琉璃。
黛玉的目光扫过书架,扫过书案,最后落在那只盛满诗稿的旧藤箱上。
那些都是她的心血,是她短暂一生里所有不能说、不敢说的心事,是她对宝玉千回百转的情意,是她寄人篱下的孤愤与悲凉。
“紫鹃,”
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把火盆拿来。”
紫鹃惊疑不定:“姑娘要火盆做什么?天还没冷……”
“拿来!”
黛玉的语气陡然凌厉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火盆燃起,跳跃的火焰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,竟添上了一抹诡异的暖色。
她打开藤箱,抓起一沓诗稿,看也不看,径直投入火中。
纸张卷曲,焦黑,瞬间化为飞灰,带着墨香和心血的味道,弥漫在空气里。
“姑娘!
使不得啊!”
紫鹃魂飞魄散,扑上去想抢,“这都是您的心血!
是您的命啊!”
黛玉猛地推开她,力气大得惊人。
她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,嘴角却挂着冰冷的笑意:“心血?命?烧了!
都烧了!
烧了干净!
干干净净!
这世上,原就不该留着这些累赘!”
她不停地投着,一沓又一沓。
《葬花吟》的哀婉,《秋窗风雨夕》的凄清,《题帕三绝》的缠绵……那些墨迹淋漓的字句,那些在无数个孤灯长夜里呕心沥血的吟哦,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、蜷缩,最终化为灰烬。
火光映着她决绝的脸,她看着,笑着,仿佛烧掉的不是自己的心魂,而是与这尘世最后一丝肮脏的牵连。
“宝玉,宝玉……”
她喃喃着,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飘忽。
火焰渐渐微弱下去,盆中只剩一片死灰。
她最后一点力气似乎也随着诗稿燃尽了,身子软软地滑落下去。
紫鹃哭喊着抱住她,只觉得怀中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,冷得像一块冰。
黛玉的眼睛空洞地睁着,望向虚空,仿佛穿透了屋顶,望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。
她的嘴唇翕动着,气若游丝,却异常清晰,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余烬在呐喊:
“宝玉……宝玉……你好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
那双曾盛满灵秀与哀愁的眼睛,光芒彻底黯淡下去。
最后一点余音,如同断裂的琴弦,带着无尽的未竟之意,消散在潇湘馆清冷的空气里。
窗外,风吹过潇湘馆的千竿翠竹,出一片呜咽般的沙沙声,仿佛也在为这株被风霜彻底摧折的绛珠仙草,奏响最后的挽歌。
紫鹃的恸哭声撕裂了黄昏的寂静。
一个姑娘,带着她冰雪般的洁净和满腹锦绣诗书,带着她对一个人倾尽所有的痴念,走进了这金玉其外的牢笼。
最终,被这世道的尘埃、人心的算计、家族的风雨,一点一点,磨蚀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一把轻飘飘的骨灰。
这潇湘馆的竹影,从此年年摇动,岁岁悲风,成了她留在人世间,唯一清冷而永恒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