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因忠君,才不得不言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自有一股斩钉截铁的力度,“若只为苟全性命、博取直名,罪臣大可缄默不语,随波逐流,静待天下糜烂之日。”
“实情?”
阴影中人的语气陡然加重,带着毫不掩饰的训斥与驳斥,“你所见的不过是管中窥豹!
陛下玄修,乃为天下苍生祈福,为大明国祚延绵!
宫内用度,皆有规制,何来‘靡费’之说?严嵩父子已伏诛,吏治正在澄清,何来‘贪墨横行’?陕西地动,陛下即刻下旨赈济,何来‘视民如草芥’?你以偏概全,危言耸听,非蠢即坏!”
一连串的质问,如同冰冷的鞭子抽下,试图将海瑞的指控尽数驳回,重塑那不容置疑的“圣明”
叙事。
海瑞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,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,骤然爆出一种悲愤的、近乎灼热的光芒。
他的声音陡然提高,不再是平稳的陈述,而是带着一种积郁已久、终于破闸而出的力量:
“若斋醮修玄真能祈福,何以东南倭患屡平屡起?何以西北鞑靼岁岁叩关?何以黄河屡决,淮扬沦为泽国?陛下诚心祷告之时,可曾听见陕甘道上饿殍的哀嚎?可曾看见江淮灾民易子而食的惨状?!”
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,砸在冰冷的石壁上,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轰鸣。
他毫不停顿,言辞愈激烈,如江河奔涌:“严嵩虽去,然贪墨之根未除!
去一严嵩,不过如医家剜去一脓疮,然体内病症仍在,毒邪未清!
各级衙署,‘常例’犹存,胥吏如虎,盘剥更甚往昔!
陕西赈银,出京之日便已‘漂没’三成,至州县再克扣三成,到灾民手中,掺沙陈米尚不足果腹!
此乃陛下所欲澄清之吏治乎?!”
阴影中的身影猛地一滞,气息似乎被这连珠炮般的诘问与血淋淋的细节狠狠噎住。
沉默了片刻,才强压着翻腾的怒火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,试图将责任引向他处:“…此皆下面官吏阳奉阴违,陛下深居九重,岂能事事亲察?尔不劾有司,反而怨谤君父,此乃舍本逐末,非人臣之道!”
海瑞眼中那抹极致痛苦与失望的光芒骤然炽盛,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言语。
他猛地向前倾身,枷锁哗啦作响,声音因激动而带上了一丝嘶哑,却更显其言之凿凿,力透千钧:
“阁下此言,才是真正的舍本逐末!
《大学》有云:‘一家仁,一国兴仁;一家让,一国兴让;一人贪戾,一国作乱’。
其机在于一人!
陛下乃天下之本源!”
他目光如炬,死死盯住阴影:“陛下重道术而轻政务,好祥瑞而恶直言,用人察其是否顺从,而非察其是否贤能。
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!
正是陛下求长生、崇祥瑞之心,才养出了严嵩这等以青词邀宠、以贪墨奉上的奸臣!
正是陛下不视朝、疏于政事,才纵容了天下官吏的因循苟且、贪赃枉法!
根源何在?罪臣奏疏中已言明——‘陛下之误多矣,其大端在于修醮’!
天下人皆看得分明,为何独独陛下与阁下看不分明?!
还是…不愿看分明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