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许家坳的山脊时,把各家屋顶飘出的炊烟揉成了蜜色的纱,老舅的枣木拐杖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笃笃的响,像在给嘴里的嘟囔打拍子:“慢着点,慢着点,你说说,这一顿饭吃到日头沉山,下午那出《穆桂英挂帅》算彻底黄了,遗憾啊——多好的戏文,腔儿都还没听见呢,遗憾!”
老舅王建国被周美丽大哥半扶半揽着,鬓角沾着点酒气,笑盈盈地伸手拍着周美丽她哥的胳膊,指尖带着点刚从酒桌上挪开的暖意:周美丽她哥赶忙回应道,“哎呀老舅,戏是天天有的听,咱今儿这酒喝得才叫尽兴呢!你忘了?当时敬你那杯陈酒,你还说比城里的瓶装酒对味儿。再说了,多住两天呗,温泉村的戏台子就没冷过场,《霸王别姬》的水袖能甩到台下,《贵妃醉酒》的唱腔能绕着老槐树转,保管让您听够本。家里又没啥急活,收庄稼还早着呢,多待两天咋了?你说是吧,前进?”
许前进跟在后面,手里攥着老舅落在饭桌上的铜烟袋锅,烟袋杆上还沾着点米粒——是老舅夹菜时蹭上的,他忙不迭点头,声音带着点刚喝过酒的沙哑:“是的,大哥,是的。多住两天,一点不碍事。家里有娃看着呢,放心好了老舅。”周美丽瞥见他脚步发虚,裤脚还沾了点泥,悄悄伸过手去搀住他的胳膊,指尖触到他汗湿的蓝布袖口,又往他身边凑了凑,替他挡了点山边刮来的晚风。
几人刚把许前进家的竹院门推开条缝,屋里的人就像早揣着热乎劲候着似的,呼啦啦涌出来,鞋跟蹭着门槛的声响、笑声、说话声裹在一块,把门口堵得满满当当。最先挤到跟前的是大喇叭三嫂,她嗓门亮得能穿透院墙,围裙上还沾着面粉,人却热络得像团火,伸手就去拉老舅的手腕:“老舅哎!可把您盼来了!我打老远就听见您的拐杖声了!明天上午说啥也得去我家,我让俺家当家的把后院那只正下蛋的老母鸡杀了,炖锅山里头采的野蘑菇,香得能勾着魂儿,保准您吃了还想再来一碗!”
她的话还没在空气里落稳,二懒就从人缝里钻了出来,手里攥着个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面窝头,黄澄澄的,热气裹着麦香往老舅鼻子底下飘,他往老舅手里塞:“前进他老舅,去我家!我家昨天刚用新石磨磨的米,磨盘转了一下午,熬的粥稠得能插住筷子,凉了都能凝成块。还有坛子里腌的萝卜干,切了拌点香油,咬一口脆生生的,解腻!您要是去,我再给您炒盘鸡蛋,自家鸡下的,黄儿都比城里的亮!”
“哎哎,你们这就不懂规矩了!”老许头拄着包浆的红木拐棍,慢悠悠从人群后走出来,拐杖头在青石板上顿了顿,他胡子花白,沾着点烟斗灰,说话自带几分辈分在身的沉实:“我和建国可是老交情了,以前去东山里赶集没少在他家吃饭落脚,现在年龄大了,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咱们这两回,哪能先去你们小家小户?明天上午,得先去我家。我让老婆子炒几个下酒菜——卤花生是前儿刚卤的,酱肘子炖了一下午,皮都软了,再陪建国两盅我藏了三年的陈酒,比今儿桌上的还醇,让我们好好叙叙旧!”
“许大爷,您这话就偏了!”小吴挤过来,额头上还冒着汗,脸上带着点孩子气的急:“老舅好不容易来一趟,得去我家!我家离后山近,吃完饭我可以领着老舅上山摘果子,野山楂酸得开胃,野葡萄甜得沾嘴,还有酸枣,您要是爱吃酸的,保准摘一兜子!路上还能看松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