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。
浇灌湿润的田地边缘,石三拎著刀鞘点了点祖阳的腋窝,后者吃痛之下调整了持刀的姿势,隨后又是弓步、拧腰,对著空气用力劈砍。
破空声显得颇为锐利,与一旁婉儿刺击时的声响比大了不少,石三对这一下仍不满意。
祖阳吸了口气,復盘著刚刚的错处。这是今日的第二百下,日落前他至少还要再练一倍……
自七月初一场甘霖后,洛阳许久都没再下雨。
好在祖家的地块就在洛水旁,引渠之下还可浇灌。但武家地块还在更北,挑水灌溉便费了流民们不少功夫。
远处山峦鶯飞草长,近处田地豆苗茁升,眨眼七月十五。
暮色爬过祖氏祠堂的飞檐,祖逖带著祖家子弟一起祭拜了祖宗先人。
三炷清香过眉心,祖阳隨著眾人整齐跪伏、祷告,看著十数只灵牌在烛火中肃穆无声。
这些时日里,朝中各色人物对祖逖、祖纳、祖约都徵辟了许多次,官职价码也是一升再升,可无一例外俱都被祖逖委婉拒绝。
祖逖仿佛一个最为保守的投资者,握著祖家满门所有人的前途,谨慎注视著时局变动,却始终不肯轻易下场。
祖约与兄长谈了许多次,可最后仍旧没敢忤逆,不了了之。
倒是隨著时间推移,祖家的门客、部曲愈发有了私兵的模样。
这位家主其实是个心狠的,他对完不成考绩的要求远比祖阳要严厉得多。所有人都得陪著他自强不息。
路过祖家坞时,每日里几乎都能听到、看到被杖责的倒霉蛋。
祖阳则在默默观察著、学习著,贪婪汲取著这代人杰的处事智慧。
中元夜里,伊水边的萤火虫多了起来,似乎映著银河灿烂,將深沉夜色装扮得星星点点。
婉儿拎著镰刀的手指被艾草汁染得发青,她仍执拗地不让公子做这些粗重事,自己去割著河畔的一丛丛蒿草。
当蒲团摆下后,她擦拭镰刀的动作也显得格外用力,就像要割断什么看不见的绳索。
对著河水三次叩首,祖阳將莲灯举过眉梢。伊水的波光在他眸中散若银河,愈发显得幽深宽广。
他默默念叨著什么,指尖抚过灯座凹痕时稍稍顿住,旋即若无其事鬆手。
在婉儿的注视里,河灯被缓缓送进了东向的水流。
她没敢说自己在灯座上刻了“岁岁常相见”五个字,就像她没问那夜公子对著月亮呢喃的“平安喜乐”究竟是在说与谁听。
婉儿也放了只灯,那灯还是祖阳为她准备的。伴著少女的轻声呢喃祈祷,飘摇灯火经伊水入洛水,匯入数以百千的河灯队內,悠悠远去。
河灯入水时,祖阳便凝视著渐远的星火。他想起史书里的永嘉南渡、中原陆沉。似隱约看到这点星火,终將湮灭在时代的惊涛之中。
此时的平静倒更像是暴风雨到来前的预兆。
他知晓婉儿刻了字,却始终没有点破——乱世里能守住这点少女心事,未尝不是幸事。
而有些承诺,终究要用刀剑、辛劳、成就乃至生死间的拼搏来实现,言语的力量到底太轻。
更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