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。”
沈朗毫无谦辞。
赵鸿朗便直截了当发问:“庄子云: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谓之固矣;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,昧者不知也。”
“其中‘夜半负之而走’的‘有力者’,当指何物?”
此句典出大宗师卷,意指将贵重的器物藏在深山沼泽之中,藏匿者此种方式已经非常牢固了;然而到了半夜,有力士将藏匿的宝物悄悄运走,愚昧不明事理的人却丝毫不会察觉。
赵鸿朗第一问,问的就是这能从山泽监牢中取走宝物的大力士,到底是何物。
沈朗并未思索,轻笑一声:“看来赵县丞,确实是新研老庄,此句不难。”
“请沈兄解惑。”
“‘有力者’非单一所指,实乃‘道’之运转变化也。”
“时势更迭,再坚固的高山,再深的沼泽,终会被大道自然流转席卷而走。”
“庄子所言本质,便是万物皆流,以此视角去看,就不会有什么困惑了。”
赵鸿朗听完,略作思索状。
片刻又抬头问道:“若以士族传承喻舟山,以郡望门门第取仕喻壑泽。”
“那是否可以说,即便士族如今保持朝政,但终究也有倒塌的一天。”
沈朗闻言,眉头皱起。
他到现在才明白,赵鸿朗这一问的意味。
“赵县丞这话,倒像是对士族颇有不满?”
赵鸿朗也不遮掩,直言道:“非我个人不喜,而是自前朝以来,士族争权夺利,踞高门之位而罔顾百姓疾苦,借门第之私阻塞仕途,才引得民怨沸腾、流民四起。”
“但如今士族雄踞一方,把持朝政,自认为世家可以千年万年的传下去。”
“可依我之见,终有有力者能负之而走!”
明明说是请教学问,可却被赵鸿朗说出了几分慷慨激昂的意味来。
沈朗对此只笑了两声:“你既然知道如今世家把持朝政,还敢说出这种话来,胆子倒是不小。”
陈炳虽读书不多,也听出了两人针锋相对的意味,顿时紧张起来。
沈朗要真是吴兴沈氏子弟,赵鸿朗可就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了。
当即就想要开口说和。
可沈朗紧接开口:“圣人之治,在于‘虚其心,实其腹’。真正的士族,当以家学教化乡邻,以廉耻约束自身,而非鱼肉百姓。”
“前朝动乱,祸起皇族内讧,天下纷争之际,各地士族成了地方秩序最后支柱,解救了不知多少黎民百姓。”
“新朝建立,又恰是士族稳定地方,捐出财物,才让天下迅速恢复。”
赵鸿朗却摇头:“沈兄说的以家学教化乡邻,以廉耻约束自身的士族,我只在书本中见过,以此为驳有些太过强行了吧。”
“而且,恰是前朝士族根基未亡,才让今朝局面崩坏得如此之快......”
沈朗身体后仰,靠住了椅背:“你若想谈学问,便说学问,我来这三山村,为的就是躲这些烦人之事。”
“连连舟壑改,微微市朝变。”
“确实不曾有千年不绝的世家,但要是突然士族倒塌,天下又会是怎样一副动乱景象?”
赵鸿朗微微一笑:“我想总比现在要好。”
沈朗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