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问道“我听说皇帝让你在章台宫,替他批阅过文书?”
扶苏心头微微一凛,但并未感到意外。
他曾在章台宫见过那几位如同影子般存在,连赵凌都无法完全驱离的密卫。
咸阳宫闱,在这位先帝眼中,何尝不是透明的?
他替赵凌批阅奏章这等隐秘之事,传到嬴政耳中,实属平常。
“确有此事。”
扶苏坦然承认,不再有丝毫遮掩。
嬴政依旧垂着眼帘,手指摩挲着温润的酒樽,声音却倒也平静“身为皇帝,竟敢让你代批奏章?当真是胆大妄为啊!”
扶苏是谁?
是曾经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长公子!
是赵凌帝位最有力的潜在挑战者!
赵凌此举,无异于将国之重器交予对手!
若非扶苏自己识破赵凌装病之计,后续的文书岂非还要由扶苏染指?
这份信任,在嬴政看来,近乎鲁莽!
若是换作以前,嬴政说到这个事情,肯定免不了一阵怒,但如今他真的麻木了。
对赵凌所做的事情,他生不了一点气。
扶苏放下竹箸,竟然露出了笑容“陛下的胆子,确实很大。
大到常人难以想象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钦佩,“但父皇,您可曾想过?或许在陛下眼中,这一切都只是理所当然之事。”
“他的掌控力,他的自信,早已脱了帝王的猜忌之心。
正如现在,他命我来此迎您回咸阳,在旁人看来亦是惊世骇俗之举,但于陛下而言,或许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罢了。”
庭院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。
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,在嬴政低垂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扶苏深吸了一口气,目光直视着嬴政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“父皇,陛下让儿臣转告您一句话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看着父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探寻的眼眸。
“他说——”
扶苏的声音很轻,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庭院中炸响“他想你了。”
他想你了?!
嬴政猛地抬头,锐利的目光瞬间锁住扶苏,眉头紧蹙,下意识地追问“就只有这一句?再无其他?”
扶苏肯定地点头“仅此一句。”
“……”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嬴政握着酒樽的手指骤然收紧,指节微微泛白。
他怔怔地看着扶苏,又仿佛透过扶苏看向了虚空。
那双阅尽沧桑,洞悉人心,曾令六国君王战栗的眼眸深处,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翻涌、碎裂、然后悄然融化……
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,毫无征兆地、汹涌地冲撞着他那早已冰封多年的心防!
身为帝王,富有四海,坐拥天下。
却独独匮乏最寻常的亲情。
嬴政的童年,是在赵国邯郸冰冷的质子府中度过的。
恐惧、屈辱、朝不保夕是常态。
他的父亲异人,为了活命和前途,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他们孤儿寡母,独自逃回秦国。
他视作依靠的母亲赵姬,为了情人嫪毐,竟不惜背叛他,甚至欲置他于死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