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那日清晨,尤二姐突然精神好些,从枕下摸出个金戒指塞给绣鸾。
“跟着我委屈你们了。”
尤二姐咳嗽着,眼底有种异样的光,“这个你收着,日后或许有用处。”
绣鸾心中突地一跳,还待说什么,外间传来王熙凤的笑语声:“妹妹今日可大安了?”
她忙将戒指藏进袖中,低头退到一旁。
当夜风雪大作,绣鸾伺候尤二姐睡下后,总觉得心神不宁。
三更时分,她披衣起来查看,却见尤二姐榻上空空如也。
绣鸾心头猛跳,提着灯四处寻找,最终在后院井边现了一只绣鞋。
“来人啊!
二奶奶投井了!”
绣鸾的哭喊声撕裂了寂静的雪夜。
尤二姐的丧事办得潦草。
头七刚过,绣鸾就被打到浆洗房当差。
寒冬腊月,她的双手整日浸在冷水里,很快就生满冻疮。
同屋的丫鬟都躲着她,说是“晦气”
。
有时深夜醒来,她听见她们窃窃私语:
“听说二奶奶死的时候瞪着眼睛呢”
“跟着她的那个绣鸾,怕是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”
开春时节,绣鸾病倒了。
起初只是咳嗽,后来起高热,浑身起满红疹。
管事的婆子来看了一眼,捏着鼻子道:“怕是痨病,挪到后罩房去别传染人。”
后罩房是府里堆放杂物的处所,终年不见阳光。
绣鸾躺在硬板床上,望着蛛网密布的房梁,想起小时候娘亲说过,人死了会变成星星。
她勉强支起身子想看看窗外,却只看到一堵灰墙。
那枚金戒指早被管事的搜去了,说是抵了药钱。
其实哪有什么药,不过每日一碗冷粥放在门口。
绣鸾死在一个春雨潇潇的夜晚。
最后时刻,她仿佛听见远处传来戏班子的唱腔,大约是哪个院里又在摆宴。
她想起进府那日听见的笑语声,那些闪着银光的手镯,那些她从未尝过的蟹粉包子
次日清晨,婆子现时,绣鸾的身子已经僵了。
两个小厮用草席一卷,从后门抬了出去。
马车颠簸着驶向乱葬岗,席子里漏出一缕黑,在春风中轻轻飘动。
荣国府里的海棠依旧开得热闹,没人记得有个叫绣鸾的丫头曾经存在过。
只有账房先生翻册子时,偶尔会问一句:“先前伺候尤二姐的那个丫头,月钱是不是还没销账?”
绣鸾的故事,就像投入大海的一粒沙,甚至来不及泛起涟漪,就沉没在浩瀚波涛之中。
而那些朱门里的繁华喧嚣,从未因一个小丫鬟的逝去,有过片刻停歇。